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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王是一个村名,村里是否曾有胡姓王子或护王之事,我一直不得而知,有没有胡、王二姓,我也从未听说,看过一些村史考证文章,亦语焉不详,但世居于此的孙、李两姓人家中,都出过我的老师,因之,对于胡王,我是敬重如上司衙门的。我老家在胡王东邻的东范村,东范西范和陈家三村组成张神村,神听着比王大,却只有小学校,而胡王村里有初中,我们小学毕业都要去那儿继续深造,虽说一条道直通东西几个村,但我家到校路程却是最远的,不过相对自小求助欲望强烈的我而言,距离不是问题,爱没学过地理。我们村东边是我的舅家阿合村,南边是我的姨家石家村,我们三村画一条对角线向东南方射出的村子,是我二姨妈所在穆家村,村里有初中,他们都在那儿上,穆家村东安乐寺村是我大姨妈家,我表哥也在穆家初中上学。念叨这些是想说明,亲人中惟有我在往另一个方向的胡王村跑,胡王村里没我家亲戚,神奇的,五服内外都没有一个,我有啥事没个照应,所以我就想吧,我这是肩负开拓家族新领域新空间的任务去了,我在这里上一回学,每天一早去,九十点回来吃早饭后再去,午后一两点回来吃午饭再去,下午六点前回家,我学习不咋样但我一直按时上学着,起码这个村里就有我同学了,即就最后书咋样用劲都没念成,我大些时在这个村找一个女同学当媳妇,至少人熟,知根知底,也是不错的很啊,看看,我当年就跟人不一样,都深谋远虑到这个份上了。当然后来我伟大的父亲,艰难办好了农转非户口,带我们一家胜利离开了老家,我好像不必缠绵这些事了,但我在坐车挺进城市最后回眸的一瞬间有喜有忧,忧的就是,此地一别,我暗恋的姑娘我可能娶不回来了。
从1991年夏末至今的事实已经雄辩验证了一切。我后来有时想,这对人家不论谁的女娃来讲其实都是个好事,我如果落居在村里,一逮不了鸡,二杀不了猪,三也种不好庄稼,四吧,数学迷糊的算不了数,连个辣子都卖不了,会写几句诗文,于今在城里都无多大益处,乡居更几乎没毛用,谁跟我过活不是受惜慌,就像我妈说的,我跟你爸那时就成天发愁,看把你瘦小孱弱的撂到地里咋办呀,我说,那愁啥,世上的粮食就有人家麻雀一口。我妈说,话是那么说,现实难解决,都要靠你再踅摸着土里刨食啊。今年端午当天午后,我带我妈从西安赶回礼泉老家的范超文学馆,近午时分忙完准备离开时,忽然接了一个赵创立兄让我去参加花海诗社端午活动的电话,“就在王雁如老师胡王村家里,跟你老家挨着呢,兄弟你有空来”,机会凑巧里,记忆一霎被唤醒,我当下决定要抽空到胡王村去故地重游了。拐到县城吃过浇汤烙面后,驱车礼泉到兴平的公路上,我和我妈就这样一嘴嘴的聊着天。过了新时乡街道十字,再往南行车不远,我竟然有些迷惑了。我妈说,你车上刚才那女人让你左拐呢,你一直往前开,我笑了,妈那个不是我女人,是导航里的女人,她说的是新变化,我遵循的是旧习惯。我妈说,对,进入新时代,不能停留在老观念。我妈忽然说了这一句王者霸气的话,我直给老人家点赞。我妈说,不要朝后看,好好开车,又不是认不得。我说,开过了,还得倒车,还得看,还就是不认得了。认不得和知不道,这是我老家的方言,蕴含我老家人的大智慧,你闲了细品,品出来不吓一跳,我请你咥烙面。现在眼目下,车倒到位,我就从铁路涵洞开过去了,短短几十年,村前横亘了两条铁路啊,出村的路打了折,变化多大啊。待迂回走到老路上,依稀往事渐次如烟飘回,我们发现,村庄的大样子,其实也没变多少。
顺导航进村,慢开细瞅着,我看到了那条通往学校的路好像正在修整,我还想到范超文学馆特聘作家李国鸿、李为就是该村人。车到花海诗社门口停住,眼前“热烈欢迎文朋诗友莅临指导”的横幅空飘,阳光直勾勾照射下来,把刚一下车的我们一下就逼进了屋里。我和专候在此的创立老兄闲聊,话匣子一打开,就是二十年光阴的故事,某个长安之夜,他曾到报社编辑部看过我,他说,我笔名是山中野蒿,他走后我仿这个句式说,我是嵕下黑马、原上白鹿、泉中锦鲤,一旁冷艳的艾姑娘,被逗的噗嗤就笑了,她一般不笑,以后每每见我就笑,白惹旁人嫉妒。一会儿门外有了喧哗,一众乡亲诗人,男男女女就簇拥着进来了,笑脸相逢,热语相应,都是欢喜。赵兄边吃边赞捎回的凉皮和麦仁稀饭是盛夏美食,比大饭店饭菜都香啊。嗯嗯的确是,我们看着更香,赵兄吃完,挥毫题签了他的诗集《七弦琴》和王雁如老师的诗集《渴望高原》,赠给范超文学馆珍存,“我们就一直建议王老师,把花海诗社仿照范超文学馆的成功模式打造呢”,茶叙时赵兄说,我说这村里有个老师当过我小学校长,方岩兄说那是李谁谁,我说我还给他打过小报告,我说你老家是仪门寺的吧,他说仪门寺方家的,我说当年闹土匪,一彪人马走到你村口,问是何地,答曰仪门寺,对方听成“你们死”,以为咒骂,荡平了村庄啊,方老师笑言辈辈是有这样的传说;我说还有两个老师给我教过几何和化学,一旁王雁如说几何老师那是孙谁谁,化学老师是另一个孙谁谁,我说我数理化燃嘛咕咚不开窍,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上完都不知道啥是平面立体人生几何?但是后来我当记者采访时,这个几何老师已经是局长,给人介绍我是他的得意门生,我说嗯嗯,的确是门门都生,大家就笑开了。我上初中还有一招绝活,因为我自古语文好,所以一招鲜吃遍天,把啥都当语文弄,每到考试闲坐也是闲坐,我会把卷子空空处写满,至于写的啥我不认识相信老师也不认识,又一次老师就把我的卷子在黑板上展开让全班奇文共欣赏,因为根本谈不到疑义相与析,因为老师也根本看不懂,证明就是,他在我卷子上潇洒的判了一行红笔大字:你是在写散文吗?所以我要感谢孙老师,他其实才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哈哈看呐,我的散文,是化学老师教的——孙老师在无形之中,给我指出了一条漫漫人生路啊。大家听了就笑的不亦乐乎,当然好笑的还有一大堆,比如我英语也是稀里糊涂,戴着深坨高度近视眼镜的高老师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然后问我回答对不,我充满英语自信的说,对着呢!高老师扶了扶眼镜腿腿,凑到我鼻子跟前说:对你舅的沟门子着呢!当年的同学们哄堂大笑,今天的花海诗人们乐不可支。这个尴尬场面弄得我好长时间都不好意思大鸣大放看我舅,我舅还以为我胆怯自卑到见熟人都不敢抬头了啊哈,啊哈哈,我其实绕这么半天,我还想问我喜欢的那个孙姓女同学,但是我死活想不起来名字了,哎呀呀,我这个少年曾经为她寻死觅活痴情过辗转反侧憔悴过,我现在竟然连名字都叫不起来,我为此内疚不已深深自责,我恍惚听见有个声音从记忆深海微弱传来:范兄,你变了,你不爱我了。哎呀呀,出走半生归来,我真的还是那个少年啊,只是生活就像西平铁路改了胡王村路一样,帮我们改了道,性质吧可能还谈不上欺骗,可是却实实在在的确是剥离了我这一颗单纯的少年诗人的玻璃心绪啊。
我起身在屋院里走了走,感慨这个三间半庄院比范超文学馆“半亩园”大多了啊,旁边人就说,王老师夫家是村里名门啊,上一辈的孙迟先生、孙东位先生可都是咸阳地面上的文博大家啊。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和老先生们都见过的,前阵子回县见阎纲先生,还说起孙老当年托他请国家领导人为昭陵博物馆题写馆名,阎老综合考虑后建议请叶圣陶先生题写馆名沿用至今的佳话。我还想问王雁如老师一些包括我初中要好同学孙大虎在内的人事近况,但听她说是90年代初嫁到胡王又经常在外工作的,估计也不太清楚,于是就压缩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学校还在吗?王老师坚定的说,还在。我说那我下次择吉一定要去学校看看。王老师说,您随时再来,我们陪你去寻访。今天大家到她设在这里的“花海诗社”,是应着端阳诗人节,要举办一场“情满九嵕山,诗意映花海”的诗会呢,花海诗社就是六七年前的端午成立的,徜徉在诗情画意中一路走来,团结一批城乡文学爱好者,创作与活动等都影响很大,对促进乡村文化诗教事业裨益良多。而我是故地重游+故人相见,让此次这个特别日子更显得别有意味。在我们说话当儿,曹小亚、王东志、刘雪儿、李群、杨金薇、武小妮等故里文朋诗友,还正在手眼里都是活儿的跑前跑后张罗布置会场呢,金薇过来说范老师原来你这么帅气知性啊,我就停下话头羞对她,李群老师说范老师你也不邀请我们去范超文学馆看看,我就停下话头邀请她,东志过来说范哥咱范馆要写啥你随时吩咐,尽管我目前书法就这臭水平但我随叫随到,我就停下话头感谢他,如此这般那般的,我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和大家合影留念,就有事准备先走一步了,大家相送到门外,挥手告别,我说我是家乡文化急先锋,能来与诸位乡党幸会无前,相谈甚欢,共忆往事,共襄盛举,一个小时点燃起第一波诗情热情,真是太开心,后来看到已逾90高龄的阎纲先生和咸阳、礼泉的好多文朋诗友也去诗会了,阎老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还题写了“我偏爱花海诗社一伙人”以资鼓励,更是皆大欢喜。大家说,自家人不客气哈,美不美,泉中水,这水就是醴泉啊;亲不亲,故乡人,这人就是乡亲啊!我驱车离开胡王村,驶上回范家村的水泥路,也就是当年我求学三年的小泥路,不禁频生感叹,一个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正懵懵懂懂急急火火的往返于家校之间。现在看,这条路还长的很,中间一截子路都不靠村嘛,一旁还有公墓、水库啥的,你都是咋一天三顿一年四季跑过来的?我妈朝外望着,很疑惑的自言自语,我心想老娘说的也是啊,当年碎仔我的动力在哪儿呢?动力除了求知欲望强烈外,是不是更是因为,胡王村里有我那心心念念的漂亮女同学呢呀嘛哈——
顾乡记
——来自乡村振兴一线的亲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