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出台，培训机构还“香”吗？

编者按

刚刚过去的暑假，一系列教育政策密集出台并迅速落地，让大家看到了国家贯彻“双减”政策的决心。为提高教育教学质量，促进教育公平，落实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并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

“双减”政策，一是减轻学生作业负担，二是压减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

“双减”政策对义务教育学校和校外培训机构两大阵营，进行了功能上的重新定位，也对厘清此前基础教育阶段众多乱象起到了一定的界定作用。义务教育学校承担义务教育主体功能的定位被官方强力确认，原先校外培训机构自发构筑的、独立于义务教育学校体系之外的教培体系，将从根基上瓦解。政策的实施，能够有效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促使学生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

“这个暑假对于教培机构来说，无疑是最黑暗的时候。”西安市新文达机构的赵老师说。

人去楼空、大门紧锁、空无一人……这些词语很难想象有一天会用来形容如今的培训机构。往年暑期季，正是各大培训机构最为热闹的时候，大家小巷都能看到学生和家长出入培训机构的身影。月20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正是这项被称为“双减”的政策，让“培训机构”在今年暑期陷入了沉寂。

近日，记者走访了西安市部分培训机构，实地调查后发现大部分的机构目前处于锁门停业状态，少部分机构只剩下前台和部分工作人员，面对家长培训机构没有了热情迎接，取而代之的是反复试探和小心应答，很多机构负责课程咨询的老师不能保证秋季培训课是否能顺利开课，部分机构表示可以转周内上课但语气中也没有几分底气。那么西安培训机构的现状究竟如何？老师和家长对此有何看法？

培训机构：不让在休息日和节假日补课

8月17日上午，记者以家长的身份走访了北大街、莲湖路、立新街以及兴庆路上的多家教育培训机构。

位于北大街上的“美中教育”已经拉上了卷闸门，记者向旁边店铺的营业员要到了负责人赵老师的电话。赵老师表示目前机构正在进行装修整顿，秋季一对一补习和小班补习都能报名但最好选择一对一补习，一个半小时一节课收费100元，十次课起报。“一对一开学能保证顺利开课，开学以后如果碰到检查也好应付过去。”赵老师说。

走进“虾语文”北大街校区，偌大的教学区仅剩下一名前台接待人员。听到记者对三年级语文的报课诉求，接待的老师明确表示9月份的课已经全部挪到周内进行，开学后语文课程能正常补习，课程内容包含课内知识巩固和阅读写作指导两部分。

“目前课程报名已经开始，报一期课程共18节课，每节课2个小时，从6点半开始到8点半结束，受政策影响开学后每个年级的课程都有合并减课，一个班报名人数大于5人就能正常开课。”

沿着兴庆路往东走，马路两旁的写字楼上满是各家教育机构的宣传标语。学府首座写字楼A座里面从1层到5层均为教育培训机构。2楼的“京翰教育”大门紧锁，记者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3层的“弋果美语”、4层的“虾语文”和5层的“行知教育”都已经是人去楼空。

学府首座B座里有位正在发宣传单的阿姨，“我家的机构还能报名，你上去转转！”阿姨确定地说。在阿姨带领下记者来到3层的“精锐教育”。教学区漆黑一片，听到记者想要报课，康老师很热情地推荐了一对一补习课程。

“一次补2个小时，一晚上的补习费用大概500-600元。”看到记者对课程有迟疑，康老师马上说到：“这次的政策明确了不让在休息日和节假日补课，这对各个机构的班课影响很大，加上开学后学校会有课后服务，班课在周内基本很难开课，目前给孩子选择一对一家长会更多一些。”

B座2层的“新文达”还在正常开门营业，没有了家长和学生的校区显得有些冷清，前台将记者带进一间咨询室，一名姓赵的老师很谨慎地问了记者的工作以及孩子的基本信息。说起A座“惨淡”的现状，赵老师解释A座的5家机构目前都在整顿，开学后可能要换新的校区。

谈及“双减”政策，赵老师表示“双减”政策一针见血地防止了培训机构资本化。“我们所知的新东方、学而思等大机构就是靠上市获得了更大的盈利。”

赵老师说，根据新文达内部员工不完全数据统计，碑林区有营业执照但是没有办学资质的大小机构多达4000家，有正规办学资质的机构占比不到6%。

赵老师说：“国家不再审批任何一家机构，这就被迫让大家纷纷开始考虑转型，大机构因为产业链较多，资金充实可能就不会受太大影响，小机构就会相对困难很多，资金撑不住的就面临关门停业。”

说起培训机构的未来，赵老师觉得不论是转周内上课还是改为一对一补习都不是长久之计，目前所有的机构还在摸索中找出路，未来发展尚不明晰。

8月17日下午，记者走访了“新东方”北大街校区。前台老师非常肯定地告诉记者北大街校区秋季各年级的课程报名名额所剩不多，周内课的不同时段均已接近满员。

“因为我们符合办学规定，新政策对我们没有太大影响，秋季课都能正常开班，很多学生都是在暑期班结课后直接报了秋季课程。”前台老师一边说一边忙着核对报名学生信息。

“双减”政策是否对类似西安新东方这类大机构影响甚微？记者电话联系了西安新东方北郊分校区的一名负责人何老师。“下一步，新东方打算转型做素质教育方面的课程培训，类似编程、机器人等，现有部分老师也会转型相应的素质课程。”

8月18日上午，记者分别和“学而思网校”、“猿辅导”以及“高途课堂”的网页客服进行沟通。目前，“学而思网校”和“猿辅导”的客服都表示秋季课程的报名暂未开始，具体开课时间还在等通知，“高途课堂”的客服则表示目前小学阶段所有课程均已停售。

纵观教育培训机构的发展史，从1993年第一家新东方学校在北京落地到如今大小培训机构“遍地开花”，从奥数奥语的单一培训内容到如今多形式的培训内容让人眼花缭乱，培训机构的发展伴随了90后、00后和10后的成长，已是无数孩子绕不开的受教育“必经之路”。

此次“双减”政策明确提出使校外培训机构培训行为全面规范，基本消除学科类校外培训中的各种乱象，让校外培训热度逐步降温，这无疑是给培训机构一记“重拳”，但也让无数师生和家长看到了教育生态良性发展的希望——没有补习班这个“包袱”，教育公平或许将能实现。

培训机构老师：自己心里也没底，还是静观其变吧

小米（化名）是西安火花思维的一名老师，全网课的上课模式让小米实现了居家办公的理想。培训机构的高薪资对去年刚毕业的小米有很大的“诱惑”，于是几经考虑，师范专业出身的她选择来到火花思维就职，成为一名教培机构的老师。

谈及“双减”对自己的影响，小米无奈直言：“‘双减’政策出台前，我感觉自己的工作还是挺稳定的，但是现在我开始考虑明年要不要参加招教考试进入教师编制。”目前，小米所带13个班的课程依旧在进行中，一周总共上26节课。

据小米介绍，“双减”政策出台前，火花思维除了有思维训练课程，也会有一些语数类的学科课程补习。“语数课程的补习有所减少，因为明显能看到群里的老师人数减少了很多，一些是自发离职，公司也在裁掉一些课少的老师和之前语数课程的带班老师。”小米说。据悉，火花思维西安总公司在洛克大厦，目前仅有部分员工在打扫收拾卫生，公司未来可能会缩减规模。

和小米不同，非师范生小月（化名）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还没有考虑清楚。小月于今年4月份加入新东方，从未有上课经验的她经过几个月课程的训练渐渐找到了当老师的感觉。

“听到‘双减’政策，我觉得自己很倒霉，刚入门教师行业感觉又要失业了。”记者听出了小月的叹息。见到记者前，小月所带班级的暑期课程已经全部结课。休息之余，小月仍需要保证手机24小时开机，便于随时和家长保持联系。

据了解，新东方目前有很多像她一样的非师范生成为教培行业里的老师，因为专业受限，所以即便有教师资格证在手也不能参加招教考试。

目前，小月已经接到新东方秋季的排课安排，开学后她的课都转到了周内，一周上5节课，教学年级横跨3、4、5三个年级，老师上课的教案都出自新东方集团课程研发部，开学后课程内容会有调整。

身边同事的陆续离职让小月心里慢慢有了压力和不安，“和我同组一共有8个老师，我们基本都是同时段加入新东方这个大家庭，受政策影响4个老师已经转行有了新的开始，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个行业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是静观其变吧。”小月说完，又拿起手机继续回复着家长发来的信息。

家长：说心里话，现在孩子太累了

家住在沣西新城的陈女士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开学上四年级，老二是儿子开学上二年级。为了全心辅导孩子学习，陈女士辞去了原有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全职妈妈。去年上半年受疫情影响，小儿子豪豪（化名）在进入小学一年级前没能顺利上完幼儿园，因此缺失了部分学前教育课程，加上儿子的年龄偏小，进入一年级后学习明显很吃力，成绩在班上一直处于中等水平。

为了让孩子紧跟班级学习进度，从2020年10月份开始，陈女士给孩子先后报名了幼小衔接班、课内知识巩固班和语文阅读指导班。“身负”三种语文补习班的豪豪每天放学在家匆匆扒拉两口饭以后就开始了从7点到9点半的语文补习。

“我不能接受自己孩子在一年级课业内容还相对简单的时候就跟不上，给孩子补习是希望他能有哪怕5分的进步。看到他放学背书包回家疲惫的样子，每天听课听到打盹的样子，我也很心疼，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焦虑了。”豪豪妈妈说着就留下了眼泪。

相比豪豪妈妈的焦虑，马先生对女儿小美（化名）期末考90分的成绩还比较满意。小美就读于鄠邑区光明小学，9月份开学就是一名2年级的小学生了。“女儿有和她年龄阶段相匹配的学习能力，我就没有再给她报补习班，我希望刚开始学习她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说实话考90分或100分在一二年级真的没有多大的差别。”

小美同班的孩子除了补习语数课程以外，很多孩子从一年级就开始了英语补习。“看着其他家长放学接送孩子去补习班，我觉得现在孩子真的很累，家长其实也不容易。”

谈及对小美未来教育的规划，马先生没有过高的要求，表示孩子量力而行就好，他觉得除了学习孩子应该有更丰富的体验，比如发展自己喜欢的爱好、去祖国各地游历山水这些对孩子的成长都有意义。

王先生的儿子开学就是高新三小5年级的学生了，临近小升初阶段，一家人的教育心态有了些许不同。“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制定的一切教育规划都是为了能让孩子进入高新一中。”

王先生和妻子都属于中等收入，“双减”政策并没有影响夫妻两人对孩子的教育投资。“我们已经找了语数的一对一补习课程，费用要比之前的班课贵一倍多，但是这钱还是要出呀。”

“‘双减’真的能减轻孩子和家长的负担吗？”王先生的爱人李女士对此表示怀疑。“听到‘双减’政策的那一天，手机同时收到了几家补习机构的微信，通知我们把周末的课程挪到周内进行。”李女士觉得课程调整到周内反而增加了孩子学习的负担。“最近看到一些小机构卷款跑路的新闻让我们觉得小机构不靠谱，大的机构又都是网课我们觉得也不合适，所以只能选一对一补习。”

说起一对一补习的花费，李女士无奈直言：“未来要是都上一对一，我们的工资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多家庭应该也是如此，那很可能在贫富人群之间出现更大的教育差距。”

在职教师：孩子不必共同跑一场“马拉松”

西安一家公办学校的娇娇（化名）是一名95后年轻教师。说起培训机构，娇娇笑称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当时小升初，为了能多一次参加名校招生考试的机会，自己参加了2个奥数班和一个奥语班，每周的课余时间都被补习班占据。”

通过平时和学生日常交流，娇娇了解到班里有二分之一的孩子都在报班参加补习，其中报名网课的孩子居多，因为听网课学习会比较方便。”为了让孩子“减负”，娇娇在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都会建议家长们减轻孩子课外负担。

“‘双减’政策的大方向很对，补习在短时间内会在成绩上见效，但长远来看孩子们学习的兴趣会被消磨殆尽。不是所有孩子都适合补习，很多补习是‘无效’的，既浪费时间也浪费资源。分数不是衡量孩子能力的唯一标准，高分学生也不是教育唯一的目的。”娇娇说。

碑林区的小佳（化名）老师同样认同娇娇的说法。“教育之所以会出现‘内卷’现象，就是孩子们之间的无效竞争太多了。”小佳任教的小学是一所市重点小学，从业15年中，他带的每个班里都会有补习英语的孩子。谈及“双减”政策，小佳觉得“双减”不单只是做减法，教育资源的整合和优化才是最终的目的。

除此之外，小佳觉得“双减”政策在引导教育趋向公平竞争，作为家长要把教育的目光放的更长远。“学习是一种智商活动，培训机构的介入让孩子们的脑力被过度开发和挖掘，这并不是好的现象。没有了培训机构，孩子们才有可能站在同一位置的起跑线上，所有孩子不必共同跑一场‘马拉松’，每个孩子应该有不同的目的地。”西北信息报实习记者王媛瑞

记者手记

继“双减”政策后，7月29日，教育部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明确义务教育阶段校外培训学科类和非学科类范围的通知》；8月30日，教育部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义务教育学校考试管理的通知》；9月1日起施行的新版《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明确规定，实施义务教育的公办学校不得举办或参与举办民办学校，也不得转为民办学校。

在西安，西安铁一中、西工大附中、交大附中、陕师大附中和高新一中，这五所中学是西安人俗称的“五大名校”，其中有三所均在碑林区。碑林区密集的名校与众多培训机构有着天然的地缘关系。

“五大名校”的共同点，在于其在“小升初”过程中拥有自主招生的资格——相当长时期内，“五大名校”不参与划片就近入学，通过在培训机构的自主招生考试面向全省选拔优秀生源。

此外，西安市的部分小学的对口初中并不理想，这意味着部分家长会放弃对口登记入学，加入名校自主招生的竞争。

“五大名校”的招生规则养活了周边的大小培训机构，“帮您的孩子圆名校梦”一度成为各大培训机构的口号。

“圆名校梦”的背后能看到家长对优质教育资源的渴求。试想如果家门口的学校同样具备“五大名校”的条件，还会有大家挤破头进“五大名校”的现象吗？

一系列政策的出台，让教育改革的浪头来势迅猛，教育生态良性发展的未来已离我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