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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里
必须承认，白来勤是陕西文坛近年来非常勤奋、非常活跃的一位作家。他所涉猎的写作领域是那么宽阔，诗歌，小说，散文、历史、纪实、民俗，等等。而且在每一个领域都耕耘出丰硕的成果，显示出卓异的华彩。他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两部诗集、两部散文集以及为灞桥区政协搜集撰写的若干册民俗风情与历史文化资料集成，所形成的积极而重要的文化影响，是十分明显的。他在全国性诸报刊发表并获奖的文艺作品无计其数，他连续获得两届由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生前确定的文学奖项“白鹿文学奖”优秀创作奖，其较高的作品品质和旺盛的创作能力，令人惊讶。显然，要简要而准确地概括出白来勤文学创作的某种思想与艺术的特征，在我来说是比较困难的。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十年以前，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那个浑身散发着蓬勃青春朝气的、异常年轻的白来勤，作为文学青年的白来勤，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我们相互结识的一些朴素动人的情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调入灞桥区文化馆工作，正是对于文学满怀憧憬与期待的年纪。我在文化馆主要从事业余文学创作的联络与辅导工作，不久后便和来勤结识了。他常常是带来了他创作的诗歌或者小说，我们就作一些相关方面的探讨和交流，情绪上是略显拘谨，那也许便是对于文学的虔诚与敬畏吧？他是新筑乡西王村人。白来勤命运中注定了是一位遭遇坎坷的人。他幼年时丧母，父亲便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标杆和人生导师。所以，在他的身上，在一种粗犷豪壮的神情之下却也会流露出几丝忧郁怀旧的气质。从1983年开始，他连续三年高考却铩羽归来，虽然屡败屡战，却仍旧会给年轻的来勤那年轻的心灵带来某种负面的撞击：他感到了人生的并不美好的一面、感到了彷徨而茫然。他高考落榜的原因说起来也简单：他的英语成绩过低，即便是取得了99分的语文高考成绩（满分为120分）也无济于事。白来勤后来在自己的一篇中篇小说习作《七月，生命不凋的季节》里，真实地抒写了自己和同学们的这一段生活。我曾经认真而不无惊讶地阅读过这篇小说。撇开小说中艺术表现的粗糙与不大成熟以外，小说中描写的一群应届高中毕业生们对于人生的憧憬、向往与冲动，那种单纯的青春激情与无畏前行的力量，在人的心里，至今还保留着多么鲜活、多么亲切的印象啊！我被深刻的打动了！来勤至此在我的心里存留下一种独特而重要的印象。我也就此认定他是一位必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了。
高考落榜，返回乡村从事农业生产劳动，这段生活在他的身心打上了泥土的烙印。来勤后来还教过一段书，然后考入灞桥区信用联社工作。这当然得益于他良好的语文和文学的知识素养。他也许从此便开始了对于文学的自觉追索？他对于文学事业殿堂满怀着虔诚和敬畏感，这一点我是有强烈的感觉的。他充满激情地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去，涉猎的题材的范围相当广泛：历史与现实、自然与人文、家庭与爱情、村庄与河流……依稀的记忆里，他写半坡姑娘、写石匠、写父亲、写爱情与情人……等等。感觉其意像的准确优美、语言的鲜活凝练、以及节律音韵之铿锵妙曼，已经完全地进入到一种文学的意境和感觉里去了。
但是归根究底的说来，来勤这一段时期创作的特点，却仍然属于其创作的初始期，也正是一种青春诗意的无羁挥洒。它无疑给人一种振奋的力量。来勤在经过这一段诗歌写作的较长时期以后，又以激情之笔投注于小说的创作里去。他的两部长篇小说《紫金城里吆呼嗨》（2001，中国文联出版社）和《雨霖铃》（2001，华艺出版社）是这一时期的重要收获。《紫金城里》大约以关中东部渭河平原乡村乡俗故事结构而成，表现了一幕幕底层社会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与命运交织，是一部很重要的中国西部乡村小说。这部小说后来亦获得中国乡土作家协会和中国民俗文学学会联合颁发的“中国乡土文学奖”。《雨霖铃》是一部家庭社会问题小说，该书取材于一个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投毒杀人案件，通过对于这个案件幕后故事的发掘与展示，揭示并描绘三个家庭两代人的复杂人物联系，写出了一系列人物的生活命运。作者企图以此提出社会转型时期社会生活与道德伦理问题，从而引起人们的深度忧思。此书甫一出版即被大家高度关注。《雨霖铃》获得2005年度灞桥区首届“白鹿文学奖”优秀创作奖，得到较高评价与普遍欢迎。我当然因了来勤在那一时期创作的巨大丰收而感到欣慰与喜悦，并在区内的一次文学集会上提出了灞桥区文学创作的“白来勤现象”这一话题。但是我为什么还会感到不那么满足？感到来勤的小说似乎并未引发我心灵深处的震颤与共鸣？这是我的直感或者直觉。我感到他也许准备得匆忙了一点？因为他写的是“别人的故事”，这就增加了难度。他似乎并未十分充分地将自己与书写的人物凝结为一体，将自己的血肉情感切实地灌注进书里人物的身躯与心灵里去，从而充分地发掘出其中的动人的诗意？就像托尔斯泰之于娜塔莎与安德烈公爵、路遥之于高加林与孙少平、陈忠实之于朱先生和白嘉轩……？这就使得他和他的人物们的情感和形象多多少少显得有那么一点隔，显得“亲切度”（我临时发明了这么一个词）不够。尽管来勤小说的优长也是那么明显，语言是那么诙谐，故事是那么勾人，乡情又是那么浓烈，但是作为展示人物情感性格和曲折命运的长篇小说，来勤那一时期小说创作确实存在某些值得改进之处的。好在白来勤是那么勤奋而又聪颖。他在后来的创作中可能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他于2013年出版的散文集《墙缝芦苇》（三秦出版社）便是一部饱含着白来勤血肉情感与深沉哲思的散文著作。这部书于2015年引起灞桥区第二届“白鹿文学奖”评委们的热烈关注，遂被评为该届“白鹿文学奖”优秀创作奖。
这部书曾经诱使我深陷于对其的阅读之中。我感到来勤的这一批散文作品似乎可以与某些大家的作品乡媲美。这一次白来勤把“自己”写进去了。他写童年、写家庭、写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写那种并不清晰的懵懂之爱欲。他写的童年是一切人的童年，他笔下的姐妹们如母亲般温馨着他和这个世界，他表达的爱欲与许多人高度相似。这样说来，他所倾情描绘的这个世界便具有了普遍而永恒的意义。
来勤的这一批散文作品，令人读来有浸透心脾、撕心揪肺的真实感。许多镌刻般的生活情节和细节，使人久久难以忘记，显示着作家白来勤的功力。他是以怎样深情的笔触区描写自己的姐妹们啊！“有多少次，我看见大姐用皂角和芝麻叶儿搓洗她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啊！”“大姐”自学织布，最终成为村里“鹤立鸡群”的”把式”，显示着一个善良女人的刚强与尊严。然而当大姐用自己卖血得来的钱给我买来了新帽子、新书包、本子和铅笔，我的童稚的喜悦里便反衬出生活的残酷而沉重的面目。他写“三姐”：“三姐原本有着自己美好的童年与梦想，但随着我的降生，她所有的童年的欢乐便宣告结束了。”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照护我的生活，三姐辍学了。烧火、做饭、洗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多年以后，当我明白三姐是因为我而成为文盲，内疚之情揪心裂肺，却已不能回报于万一了”。他写“二姐”：她有幸成为我们中唯一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做过多年的民办教师，却因为性格刚直为单位领导所不容，愤而辞职，“穷且益坚而不坠青云之志”，走自己的路，悲伤而又决绝，却也终归宿命般的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安静的生活……
白来勤本质上属于一位乡土作家。他出生于灞桥区灞河岸边的一个乡村。他至今从未离开过他的乡村。他的身上便深深地打上了这片土地的历史文化烙印。他是将这片土地、将灞河及其两岸的村庄作为自己终生所描摹的对象的，他是这片土地的歌者和咏者。他抒写的父亲的故事与形象、抒写的寄托着自己少年或青年时期美好情愫的女性形象和曲折故事，便深深地蕴含着一种复杂幽怨伤怀苦难的乡土情绪。这一点非常可贵。拥有并熟稔一种童年记忆和乡土生活经验对于写作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何将这种经验反嚼体验升华提炼为一种可称之为诗意的艺术的东西，是一切艺术家们所终其一生而为之努力争取完成的美好课题。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即将推出白来勤的散文集《乡愁扯不断》，作为同好，在由衷地感到欣喜的同时，我更觉得我们完全有理由对于白来勤先生抱持一种更加宏远的期待。
